2
逃不掉,只能背水一战!
一头狼率先扑来,张开血盆大口,宋京念跳起身一剑刺穿那狼的喉咙,狼倒地,她翻身,抽出剑身,鲜血喷张在她的脸上,身上。
她麻木着将剑再次刺穿狼的身体,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浑身鲜血,野狼再无起伏。
她眼眶猩红,发上的丝带随风飘扬,整个人宛如从罗刹走出来的魅鬼,妖艳,诡异。
观众席爆发出惊天欢呼,剩下的狼目睹同伴死亡,像被激怒,发出嘶吼,向我和她冲来。
一波又一波。
我感知不到疼痛,也感知不到累。
宋京念到底不一样,她是人。
连着杀了三只狼后,她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分不清狼血还是她的血。
她拿着剑,后背微弯,胸口上下起伏着,目光死死盯着观众台上最上方的大公主。
又一只狼来,她劈下一剑,一只狼朝着她后背而来。
我冲了过去,挡下,狼牙尖利,残暴咬下我半个臂膀,红色警报一只在我脑中叫嚣。
宋京念将剑插进狼的头颅,翻身抱住我。
「崔安,别怕,马上!马上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我应该安慰她的。
那少有的情感中枢感知到她的痛苦与难过。
可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可能活不下去了。
我环视观众席的那些癫狂,欢呼的人。
他们不像人,像疯子。
我在努力寻找他们的救世主,可他们却在想尽办法抹杀他们的救世主。
我用力将宋京念抱在怀中,身体扩大成护盾,将她包裹着,野狼一拥而上,利爪和獠牙穿刺我的外皮,将我剥离,啃噬。
宋京念啊,她竟然哭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类替我流泪。
我擦着她的眼泪,「殿下,别哭,我们能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死。」
「乱世之下,百姓在哀求,孩子在啼哭,还有很多很多不应该死去的人正等着您的营救。」
7
我的肢体碎了一地,混合地上粘稠的狼血。
宋京念没忘记我的话,冒着绿色幽光的中心能源被她抱在怀中,她拖着剑,一步一步,走上观众台。
身上散发着腥臭的血味,所有人避之不及。
她一路走到大公主面前。
雍容华贵的女人瘫在座位上,将那五位公子推出去。
大家都想活命,使劲往后缩。
大公主怒斥,「一群懦夫!她受了重伤,怕什么!」
话音刚落,剑穿刺肩膀的声音迫使她脸上的镇定破碎,她目眦欲裂,发出哀嚎。
「这只是利息。」
「宋京念,你大胆!我要让母皇杀了你!」
声音抛之脑后,宋京念带着我往外走,「崔安,我们回家。」
回到家,宋京念召来大夫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她将我的残肢捡了回来,怕他人知道我的秘密,独自手忙脚乱处理着。
残肢不算血肉模糊,她却仍旧掉了眼泪,那些眼泪落在中心能源里,引起不小波动。
隐约间,有什么在召唤我。
可机体损伤太严重,我被迫陷入休眠。
宋京念不吃不喝守了我两天,我终于从休眠中苏醒。
中心能源随着我的休眠泛着跳跃的光。
「殿下,殿下。」
她从梦中惊醒,满眼红色血丝,扑身过来将圆形的中心能源抱在抱在怀中。
「崔安,你终于醒了,对不起,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与殿下无关,殿下也受了重伤。」
「你疼吗?对不起,我想了好多办法,只捡回来了这些残肢,很多被野狼吞进肚子了......」
「没关系,我不疼,我只是陷入休眠,机体重组需要一个月,殿下不必忧心。」
我闪着光,企图安慰她低落的心情。
她垂眸看自己的手。
「崔安,如果我的手没废就好了,你也就不必受此劫难。」
「能保护殿下是我的荣幸。」
「崔安,你知道我的手怎么废的吗?」,她苦笑,高高举起右手,纤瘦莹白的手,上面还残留着狼的抓痕。
我当然知道。
从那短暂残留的史书中,我曾窥得一丝宫中秘闻。
前十八年一直站在顶端的瑞清三公主宋京念在十八岁的生日宴上被大公主踩断左右两只手,那颗熠熠生辉的星子一夜之间陨落,罪魁祸首站在大殿门前,发出癫狂的笑声。
宋京念再也拿不起红缨枪,她的剑钝了,手慢了,所有的琴烧成灰烬。
大公主却只被送去静安寺待了一年不到便又回京。
彼时,所有人都忘记这段前程往事。
那个英姿飒爽,桀骜不驯的宋京念仿佛只存在于史书中。
宋京念擦去眼角的濡湿。
「崔安,你之前不是问我,倘若有一天,天下大乱,我可愿意贡献自家的一己之力,拯救苍生?」
「现在,我愿意了。」
「殿下......」
「你说,百姓流离失所,城外每天都在新增尸体,多少人在水生火热,坐拥资源的人却在醉生梦死,沉溺安乐,拖垮这个世界的是他们的腐败,贪婪,藐视,为此牺牲的是兢兢业业的子民。」
「我曾是他们的将军,他们亦是我的子民。」
「拿不起红缨枪没关系,我还有剑,有多少蛀虫,我杀多少蛀虫,直到再也杀不动。」
又出现了。
那种在脑中猛,身体中,四肢百骸猛烈波动的情绪。
冰冷的机体迸发出新鲜的,陌生的讯息。
一下一下撞击着中枢,直至平稳。
这是一种过于复杂的情绪波动,密密麻麻的代码写满电子屏,最终得出一个行为——
伸手,捧住她的脸,融为一体,直至再也不分离。
8
一个月后,我的机体重塑完整时,在距离京城千里外的边境百姓因受不了当朝腐败,抱成一团,从西向京城,沿路攻打,队伍从五千扩张到三万,越来越壮大。
所过城池鲜少有抵抗,大多都选择投降。
当苦难拧成一股绳,足以压垮大山。
京城的达官贵人终于从美色和美酒中清醒过来,开始惶恐,开始害怕,收拾行囊,惶惶逃难。
宫中更是乱成一团,宫女,太监,后宫,尊卑在此刻再无体现。
所有人都想活。
宋京念便是这种时候找到大公主的。
她牵了马,带着我,决定此刻出城去西方找起义兵,早那之前,她说自己有事要去做。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同频嘶吼,下意识抬头,声音来自摘星楼。
明明才白天,那里却好似笼罩着一层血雾,正在逐渐往外扩展。
我抓住其中一个逃窜的人。
「请问,刚刚可听见什么声音?」
那人急的甩开我的手。
「什么声音?赶紧逃吧,再逃起义兵就要打进来了,到时候都得死!」
我纳闷,「起义兵是为了逼翻女皇统治,倒是新帝登基,改革赋税,对你们来说,不是拯救吗?」
「什么拯救!我不管谁在管,我只知道,一旦打仗,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
我愣住,耳中轰鸣。
那道嘶吼又再度响起了。
我飞快在脑中找寻宋京念的所在地,她正在宫中,又变成了公主府。
等我感到时,只看见躺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大公主,她的四肢都没了,浑身是血,她养得狼此刻正在笼子外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
她仿若感觉不到,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素日华贵热闹的公主府此刻空空荡荡,显得她的声音更加癫狂,诡异。
「瑞清公主,天下无双!那年一曲霓凰名动京城,多美啊!可是你不是说过只舞剑给姐姐看吗?为何要用姐姐送你的琴?那群人不配看见你的舞剑,也不配听到你的琴音!」
「阿念!你别走!别离开京城,别离开姐姐!为何你不能日日在我身边舞剑弹琴,为何你要去保护那些所谓的黎明百姓!」
「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只能折断你的手腕,让你再也不能拿剑,这样你是不是就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了,哈哈哈哈哈......」
这次,我终于明白那股所谓的情绪是什么。
愤怒,想要屠尽一切。
我的手变幻出一把剑,对准大公主。
一剑,两剑......
什么警报,什么机器人不可以伤人统统都当听不见,此刻,我只是宋京念的驸马,我只想为她讨回公道。
血飞溅在脸颊上,像进行了一场血浴。
一阵痛快与疲惫袭来,我变回手,将那些肮脏的血擦干紧,赶回宋京念的身边。
她在城墙上等我,回头看我时,发丝飞扬。
「崔安,你去哪儿了?」
我没克制住内心悸动,走上前,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尽管小心翼翼,呼吸还是乱了。
结束时,她脸颊羞红,带着笑意。
「你去哪儿了?身上怎么有血?」
「殿下身上也有。」
「我只是去要回我的本金。」
「我也是。」
9
三天时间,我和宋京念才在北城找到起义兵的驻扎地。
起先,我们被当作是奸细抓了起来,一路押到了起义兵统领面前。
统领叫陈岳,与料想中的截然相反,他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
他正坐在高位上与人商量对策,并未注意到我们。
直到宋京念轻声开口,「陈岳。」
男人背脊一愣,陡然转过头,几乎是下意识跑过来。
「将军?将军,真的是您!谁他娘的把将军给绑起来了!」
一个小兵怯怯开口,「将军,是您让得......」
陈岳有些尴尬,火急火燎把绳子解开,宋京念转身给我解开绳子时,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抹着眼泪。
「将军,原来您还活着啊!」
「我一直就没死。」
「他娘的,那年您回京城一直都没再回来,那群杂碎说您不要宋家军了,后面又说您得罪了大公主被杀了,我和兄弟几个就说帮您报仇!反正我们也早就看不惯那个狗皇帝了!」
我站起身,对上宋京念的眼眸。
那是一种淡淡的哀伤。
陈岳和宋家军都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不知道他们威风凌凌,单枪匹马应对敌军首领的将军,手残了。
「陈岳。」
「诶,将军,您说,我都听着,一会儿我就告诉兄弟们您回来了,他们都想着您呢!您不知道吧,虎子他都有老婆了......」
「我的手废了。」
「就是之前您从敌营救出来的丫鬟......什么?什么废了......」
一米八的大汉子愣在原地,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宋京念很平静,转动了一下手腕,「简单来说,我的手腕废了,以后再也拿不动红缨枪了。」
陈岳这才反应过来,看看我,又看看宋京念,挠挠头,往后走了一步,步子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半晌,声音哽咽,「什么红缨枪?兄弟们认是您这个人,又不是什么枪。」
晚上,起义兵们围坐成一团,有好几个头领都曾跟着宋京念出生入死,得知她没死,都很高兴,仿佛一下找到主心骨大家欢声笑语,把酒言欢。
「将军,您说您没死怎么不报个信儿回来,害得老陈躲被窝哭了至少半个月!」
「你他娘的,小心我揍您!」
「将军的驸马,长得可真俊,跟咱将军不相上下,真般配!」
「来来来,喝酒!」
「他喝不了,我替他喝!」
虎子的新媳妇挨着宋京念坐,小姑娘不甚酒量,喝多了靠在她的肩膀上,面色醇红。
我耳尖,听见她的醉话,「将军,当年您挑开帐篷救我于水火,当真是英雄般威风,我听虎子说,您的红缨枪耍得可好看了,怎么就再也拿不起来了呢......」
宋京念没说话,我暗自捏住她的手。
夜中,我们在帐篷中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她额角的汗液落在我的掌心,我轻柔抚着她。
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脖子间。
「崔安,我害怕。」
「殿下别怕,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不,我怕我保护不了我的子民,辜负了我的兄弟。」
「怎么会呢?他们信奉的是您,而不是您的剑。」
11
我们沿着西一路往京城,途中攻占下不少的城池。
宋京念一直在强调不可以伤害百姓,他们本身所做也是为了百姓。
如果烧杀抢掠,和皇城那群渣滓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宋京念的威望一直流传在民间。
百姓们知道是她后都十分信任,打开城门。
年轻力壮的跟着我们,加入阵营,妇孺小孩留在城中,等候父亲,儿子,丈夫的归来。
战事进行得比我想象中要快许多。
只用了十二天,我们便抵达到京城。
这时的京城已经不像京城了,倒像是一个被巨大血雾笼罩着的鬼城,遍地狼藉,狼烟四起,像经历了巨大战争之后残留下来的遗迹,毫无生命气息。
唯有一个地方还亮着。
那便是摘星楼的地方。
我心中的想法隐隐有了目标,史书上烧毁的另一半也有了复生的苗头。
「殿下,你有多久没见到女皇了?」
她微怔,「半年了吧,宫中说她闭关了。」
陈岳笑道,「那狗屁皇帝一定是害怕,早跑了,现在这城里没有一个人,正好,所有人听令,入城!」
大家兴奋起来,脚步踏破这层血雾。
我来不及阻拦,便见地上骤然裂开一个裂缝,有人发现了,尖叫声刚起,裂缝陡然升起,越来越多,一大堆人霎时不见了。
大家慌乱起来,陈岳大叫着后退。
地面开始剧烈摇晃,一整条裂缝如同闪电般从中间劈开,将地界一分为二,一路蔓延到摘星楼的方向,那楼屹立在摇晃中,也只维持片刻,从上开始裂开,
而后,所有人看见,一只巨大,通体发黑发亮的蛇宛如剥开自己的外皮,将将苏醒。
而那消失半年的女皇在巨蛇的头顶处悬挂着,早已不复人样,成为一具傀儡。
巨蛇的声音落下来,机械般僵硬。
「她说她想要见到他,我便给她制造梦境,让她可以和心上人长厢厮守,同样的,她也要回报给我,她的躯体,她的子民,她的所有。」
它的眼睛发着红光,僵硬转过头,落在我身上,看了两秒。
「诶,你不是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你是来抓我的吗?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存,若没有我们的栖息,何来他们的安宁,现在只是他们把该还给我们的还回来而已!」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朝代会一夜之间覆灭。
那根本不是战争所能做到的。
摘星楼的怪异之处也有了解释。
所有人对这突如其来的怪物感到惊奇,很快大家稳定下来,在宋京念命令下,开始撤退。
大蛇晃动着,尾巴摇晃,扫平一切。
弓箭,刀刃,火球对它来说没有丝毫攻击性。
因为它和我一样,不死不灭,不怕痛。
它在讥笑,「人类啊人类,认降吧,乖乖做我的饲食吧,还有你!我们永生,这个世界应该是属于我们的,你竟然和他们一起攻击自己的同类!」
「我不和渣滓做同类。」
我飞身上屋,快速移动着,变换刀,剑,激光枪,竭尽全力。
仍旧被它一尾巴甩在地上,宋京念将我接住,带着我坐上马出城门。
巨蛇一路追着,往城门而来。
我回过头,骤然看见毕生难忘的一面。
那些破败不堪的屋子里走出来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他们大多是老人,孩子,女人,他们举起手,用力扔出自己的武器,可能是石头,也可能是木块。
史书中残缺的古字映入眼帘。
【男人死光了,孩子在啼哭,老人在愤怒,女人们拿起武器,守卫自己的家。】
【滚出我的家!滚出我们的家!】
原来,这才是救世主。
天灾人祸前,人人都是救世主。
我的面颊上一凉,伸手一摸,那竟然是泪。
「殿下,您还记得您说得话吗?」
「当然,那是我的子民,我是他们的将军。」
我的四肢开始崩裂,破裂,又重组成一个剑身,中心能源缠绕在顶端,泛着绿色的光,剑柄缠绕在宋京念的手腕上。
我将自己的机体,中心能源献祭给她,化为她手中的剑。
「殿下,带着我,守护您的子民吧。」
「我好像,好像再看看您舞剑的样子,真的很美。」
12
宋京念的眼泪砸在剑上。
她曾感到疑惑,为何崔安会说许多人等着她来拯救,如今她知道了。
在陈岳的阻拦中,她毫不犹豫跳下马,带着手上的剑,越跑越高,直到彻底到巨蛇面前,她跳起身,在日光下,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拿着红缨枪,穿刺敌军的身体。
她对准巨蛇头颅,对准女皇干枯的身体,狠狠将剑刺了过去。
一阵强烈的光炸开,女皇的身体开始碎裂,巨蛇发出痛苦嚎叫。
「不!你以为你杀了我就可以了吗!你可知这世界上有多少我这样的先驱者!你杀不完的!这个世界会彻底沦为炼狱,沦为我们的饲食!」
「有多少,我便杀多少,直到我彻底杀不动为止。」
过了两年,人间仍旧在动荡这种,各地方出现巨蛇,宋京念会毫不犹豫动身赶往,竭尽全力将巨蛇斩杀。
有人好奇她手中那把奇怪的会发光的剑时,她只温柔一笑,「这是我的夫君。」
又过了十年,人间巨蛇的数量逐渐减少,宋京念扶持陈岳登基,一统天下,安抚流离失所的百姓。
又过了几十年,宋京念老了,逐渐杀不动了。
她将剑拿给了陈岳的后代,独自动身离开。
有人问她,「将军,您去哪儿?」
「未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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